5月6日上午,成都。在兩位中國科學院院士曹文宣、桂建芳的見證下,川陜哲羅鮭全人工繁殖技術成果驗收通過。
驗收通過,意味著由四川省農科院與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黑龍江水產研究所組建的科研團隊,在全球率先掌握了川陜哲羅鮭這一珍稀魚類人工繁育的密碼。
密碼是如何破解的?對于川陜哲羅鮭來說,這又意味著什么?
艱難的攻關:
從零起步,分步驟積累養殖和繁殖技術
川陜哲羅鮭全人工繁育有多難?
“一切從零起步。”省農科院水產研究所黨委書記杜軍介紹,他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研究川陜哲羅鮭,但始終未能見到活體。2009年初正式啟動研究后,用了8個月時間,杜軍才在大渡河上游支流中第一次捕獲川陜哲羅鮭,“是個幼體,還不到200克。”此后的一年多時間里,杜軍和團隊成員常駐川西高原,在川陜哲羅鮭現存棲息地周邊來回巡查,先后救護8尾活體川陜哲羅鮭,并留下4尾開展人工馴養繁殖等研究。
面對從零起步的現實,科研團隊決定,按照步驟完成目標。
第一個步驟,是掌握人工馴養技術。
團隊成員、省農科院水產研究所研究員李華說,團隊分成若干個小組,先后進駐阿壩馬爾康市、成都崇州市、雅安滎經縣的四處保育基地,觀察不同養殖方式下的川陜哲羅鮭生長情況。同時,派出專門觀察人員,在野外觀察野生種群生活習性,不斷模仿野生種群的生長環境來改造養殖場、改進養殖技術。
5月5日,在位于成都崇州市的四川省珍稀特有魚類保護與利用中心,記者見到了改造成仿野生環境的養殖場:水流湍急且砂礫底質的河床。
單是為川陜哲羅鮭制定和優化“食譜”,就耗費了三四年的時間。為了分辨雌雄,科研人員們花了整整五年時間。因為在沒有達到5歲這個性成熟年齡之前,不同性別的川陜哲羅鮭外觀和行為幾乎沒有差別。只有在性成熟年紀,雌魚才會在繁殖期變色并選擇水域打窩。
第二個步驟,是突破繁殖關。
2014年前后,研究團隊著手研究繁育下一代。但在接下來兩年的實踐中,取卵嘗試要么失敗,要么沒有幼體魚苗成活。
于是,科研人員把目光轉向了野生種群。2016年,科研人員利用野生種群的受精卵孵化出了川陜哲羅鮭子一代,迄今累計培育獲得1000多尾。2022年,首批約80尾性成熟的個體進入繁殖期,研究團隊開始在全人工環境下繁殖川陜哲羅鮭。但全人工孵化的二代魚苗成活率始終不高。
連續失敗后,科研人員開始復盤野生種群的生長記錄:每年2月川陜哲羅鮭繁殖之前,都要經歷一次水溫驟降,才會開始繁殖。而驟降后的水溫,往往只有5℃左右。
參照野生種群這一習性,科研人員改造了產卵場并開始有針對性地調控水溫。今年2月至3月間,利用改良后的技術,科研團隊終于繁育出子二代苗種約3500尾。
攻關的背后:
作為中國特有種,川陜哲羅鮭珍稀程度不亞于長江鱘
15年的技術攻關后,研究團隊收獲的不只是人工馴養繁殖技術。
目前,省農科院水產研究所已經掌握了川陜哲羅鮭線粒體DNA,完成了川陜哲羅鮭三代全長轉錄組測序、多組織蛋白質圖譜和轉錄組圖譜的繪制。
科研人員花費大力氣研究川陜哲羅鮭,這與其珍稀性密切相關。
川陜哲羅鮭是鮭形目鮭科哲羅鮭屬魚類,別名為長江哲羅鮭、虎魚等。學界公認,川陜哲羅鮭是第四紀冰川的幸存者和青藏高原地區唯一的鮭科魚類,也是歐亞大陸鮭鱒魚類分布緯度最低的種類和長江上游的重要物種和水產資源。同時,川陜哲羅鮭也是世界上五種哲羅鮭屬魚類中分區域最靠南的一個,是中國的特有物種。
在專家看來,川陜哲羅鮭是歷史上氣候變化的有力物證,是中國鮭科土著魚類中的活化石,對研究生物地理學、系統發育和氣候變化等具有很高的科研價值。此外,川陜哲羅鮭還是大渡河水系中為數不多的肉食性魚類,是該水系魚類生態鏈的頂端物種。由于具備重要的經濟價值,川陜哲羅鮭還是水產養殖重要的后備品種,其珍稀程度不亞于“水中大熊貓”長江鱘。
歷史上,川陜哲羅鮭較廣泛分布在岷江和青衣江上游、大渡河中上游、漢江上游的湑水河和太白河、秦嶺山脈的南部。20世紀60年代以來,伴隨著人類活動的加劇,川陜哲羅鮭的棲息地范圍快速萎縮,野外種群數量隨之縮減。目前,川陜哲羅鮭的棲息地僅剩陜西部分河段和青海四川交界處部分河流以及大渡河上游的腳木足河等水系中。
過去30多年來,省農科院水產研究所、四川農業大學、水利部中國科學院水工程生態研究所和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所等單位,先后對大渡河流域川陜哲羅鮭進行了多次實地調查。結果表明,大渡河上游流域川陜哲羅鮭的分布區域目前已大大縮小,而且資源量也逐年銳減。
一個例證是,20世紀90年代開始,杜軍等人就著手川陜哲羅鮭的人工繁殖技術積累。但由于野生種群遇見率不足,始終沒有摸清其生活特性。正是因為棲息地面積和種群數量快速減少,2012年,川陜哲羅鮭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列入瀕危物種,2021年又升級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未來的道路:
修建保護區、開啟野化放歸探索,加快復壯野外種群
“我們都知道,人工繁殖技術的突破不是結束,而是川陜哲羅鮭保護的開始。”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東海水產研究所研究員莊平的話,給沸騰的驗收現場帶來了一絲涼意。
但現場所有的人都知道,莊平說的是實話。
原因在于,評判一個物種是否脫離瀕危狀態,最核心的衡量指標是其野外種群的生存狀況,特別是種群數量增減趨勢。數據顯示,20世紀60年代以來,川陜哲羅鮭的活動范圍萎縮了九成左右,種群數量大幅縮減。自2001年以來,四川境內的大渡河上游一共只調查到96尾野生川陜哲羅鮭。
借鑒大熊貓、朱鹮和長江鱘等珍稀動物的保護模式,最常見的野外種群復壯模式是:一是設立保護地(國家公園、保護區等)守護其棲息地的原真性、完整性;二是在人工繁育種群達到一定數量后,通過野化訓練等方式放歸野外,以逐步恢復野生種群數量。
前者,四川已經完成落子。今年1月12日,省政府正式批復同意在川陜哲羅鮭現有的棲息地建立大渡河上游省級水產種質資源保護區。根據批復,該保護區地處阿壩州境內大渡河上游及部分支流,地跨馬爾康市、阿壩縣、紅原縣和壤塘縣,保護河段全長463公里、總面積超過1600公頃,以川陜哲羅鮭、重口裂腹魚等為保護對象,特別保護期為全年。
后者,四川已經開始探索。杜軍介紹,2017年以來,省農科院水產研究所已經在現有種群分布區的阿壩州和歷史種群分布區的雅安市、青海省果洛州先后放流(生)川陜哲羅鮭7次、合計2981尾。其間,科研團隊和業務主管部門積累了一定的放歸經驗。
省水產局相關負責人表示,相較于長江鱘,川陜哲羅鮭有著更為有利的放流條件:目前仍然有一定數量的野外種群和野生棲息地存在;隨著相關保護區的設立和保護規劃的落地,現有棲息地的保護力度正在強化,歷史種群分布區的棲息地生態系統正在加快修復。
杜軍表示,在完全掌握了人工飼養技術之后,川陜哲羅鮭的野化放歸之路將被擺在更高的位置,大范圍的野化放歸即將開啟,“我們希望,朱鹮和大熊貓的故事,能夠在川陜哲羅鮭身上延續。”(川觀新聞記者 文/王成棟 闞瑩瑩 圖/韋維)
(責編:李強強、章華維)